绿碧
我想我曾经是这样深爱过一个女子,爱得那么深,以至于使我忘记了心痛的感觉。她是我今生一段欲诉还休的故事,在那凄凉的二胡声下,那说故事的人只是慢慢地打开折扇的一角缓缓道来。绿碧是家明的未婚妻,也许这一段的父母之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段婚姻的悲哀。遇见绿碧的那年,我二十四,在加州修完学士学位回来。我记得那是个有月亮的晚上,绿碧就这样一个人站在一角阳台上。冷冷的月光,静静地打在她瘦削,苍白的脸上,是这样一个神情落寞的女子。我发现爱上了她,也许出于偶然,也许必然。但我爱她,毫无理由的。
在那个喧哗而沉闷的晚餐的饭桌上,叔父们正津津乐道于那些政界,商界的大事与大人物。座上鲜有几位女宾,大家手里又各执着一根烟,浓浓地营造出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正当我用勺子滔了一口鸡汤送进嘴里时,大伯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道,家树,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一口热汤正含在嘴里,来不及咽下去已流进了喉咙。我轻咳了几声,漫不经心道,还没有打算。座上顿时一片沉静,大家只是以一种十分奇异地目光打量着我。父亲更是阴沉着脸对我道,不思进取,亏得你出国留洋了这么些年,尽学了些无用之物。
我又滔了一口汤送进嘴里,放下汤匙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自己的脸上隐隐地荡着一丝笑意。我在笑?嘴角隐约可见地笑意,越来越浓,像要化开了一般。我没有吃饱,真的,就在我放下汤匙的那一刻,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餐桌。我不想再惹怒父亲了,这些年来他将我送出国门,为的就是不再见到我。现在我回来,我自然不能再次惹怒他。可惜家明没有在场,若他在的话,或许还可以帮帮我。
家明是任家的长子,任家唯一的财产继承人。自小父亲就偏爱他比我多一点,不止一点,应该是很多,很多很多的爱——包围着家明。仅仅因为我是二房生的,自小就得不到很多人的爱,连我的母亲都不爱我。
从小我就懂得如何自己照顾自己,我学会如何自己绑鞋带,当家明还要保姆为他绑鞋带的时候,我已经能独自一个人回家。但家明是善良的,除了有些任性的自我,他没有别的缺点。他会把父亲给买给他的点心,分一半给我,会借新的小人书给我看,会把那些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全部都给我。
他是我的哥哥,我的朋友,却又是敌人。他夺去了我应当享有的父爱,我尊敬他,却同时又恨他,这恨随着时间沉淀,越来越浓烈。这让我连带着恨起了我的母亲,若不是因为当年她自私的丢下我与别的男人跑了。现在父亲不至于这么讨厌我,这么憎恨我。我是母亲身上附带的产物,他恨她,连同她的孩子一起来恨。
我躲到了阳台,没想到却有人比我更早一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绿碧,在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的时候。这个女子长得那样美,以至于我忘却了呼吸,淡白的月光下绿碧穿着一件无袖的中式旗袍,在那素白的袍子上开出一大朵一大朵艳丽的花,也不知是牡丹还是芍药。但我喜欢这衣服的颜色,它映衬着绿碧的脸色越发苍白,漆黑的睫毛低垂着,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个像是从古典画像里走出来的女子让我心动。
我干咳了两声,她抬头看我。这时我发现她眼睛很亮,水光潋滟的,眼睛像会说话。我说,一个人?她看着我点头。好奇心催使得我再度追问下去,你是哪房的孩子,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月光下突然有人走进阳台,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是家明,亦如他一贯的处事风格——直截了当的,且从不顾及别人的想法。
他看着我道,家树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我淡然道,不好吗?哥哥希望我在异国他乡流浪多久!家明让我说得十分尴尬。但他仍然很高兴道,回来就好!说着他又对身边的女子道,碧儿,我弟弟家树。我经常跟你提起的。仅是一瞬间,我开始感到后悔,怪自己太过轻浮,就这样随便地上前与人攀谈起来。
然而,家明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他对着我道,家树,这是碧儿。我的未婚妻。家明接下来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找了个借口,先回房睡去了。是这样一个漫长的夜晚,窗外一轮苍白的明月——惆怅的,略显几分无奈。
我睡得很熟,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在厨房我为自己泡了一大杯浓浓的黑咖啡,多年的国外生活,已经让我对这种黑乎乎的东西产生了依赖。我喜欢这种略带苦涩的饮料,它可以让我更为冷静及清醒。
我为自己做了个三明治,打开一份早报随意的浏览起来。香醇的黑咖啡,火腿三明治,客室里阳光充沛,我享受着这美好的每一天。然后我的目光,被一则寻人启事吸引住。
寻廖苏华小姐,见报速回。电话:867489。联系人:一个爱你的人。放下报纸我忍不住放声大笑。一个爱你的人!这个罗曼蒂克的傻子!
吃饱后我在车库为自己挑选了一辆红色的敞篷跑车,以用来兜风。我喜欢与风速赛跑的感觉,这让身上的每一处细胞都处于紧绷状态,稍有一丝不慎随时可以与死神相见。但我还是爱上这略显刺激的感觉,这让我感觉到灵魂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我是没有思想的,只是一具还能够走路说话,懂得呼吸的行尸走肉。
我喜欢各式的车子,无所不爱。车子仿佛男人第二生命,一个男子可以不懂得饮酒,抽烟,却绝对不能不会驾驶车子。在任家从父亲起一直到家明,到我,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着自己的一部车子。 直到今天我都在想,假如那天我没有开车出去兜风,我就不会遇见廖苏华了。我与绿碧与廖苏华三人间似一道解不开的难题。
我记得那一日,天色突然灰败,落起大雨。苏华就这么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衬衣,蓝色卡叽裤子,凌乱的短发已是让雨水打湿,粘在白皙的脸上。她是突然出现在路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紧急踩了刹车,车轮一路沿着湿漉漉的地面打滑。五公分,仅仅五分公而已,我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打开车门下了车,就在我还来不及开口时,眼前的女孩已是突然地哭了起来。这毫无预兆性的哭泣让我顿时感到手足无措。现在错仿佛都在我这边,她是对的。一个女人不仅可以有权力选择哭泣而且可以理直气壮对一个男子发脾气。
我发现路人正不时地回头看着我们,这让我更觉得尴尬,我说,你不要哭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她没有理我,反而哭得更凶了。她甚至把头靠在了我肩上,眼泪很快将我的衣服揾得稀湿一片。
我发现这一天是我过得最为糟糕的一天,我把肩膀借给了别人,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得不到。我至今仍记得苏华走之前,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我只听得混蛋二字。好人难做,可见我今日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被她这一搅我顿时什么心情也没了,索性开车回家。在一家小超市前我停下车子,一路上我购买了,面粉,鸡蛋,牛油,以及一些做蛋糕的原材料。我喜欢甜食,一切软的,甜腻的,容易消化的食物。可以让败坏的心情微微得到一丝补偿,也许是在国外呆得久了的缘故。
我做了黄油蛋糕,以白兰地送酒。原本打算出去郊游的家明,此时也因为这鬼天气回来了。家明一回来就盯着我瞧,我躺在沙发上一手抓着吃了一半的蛋糕,一手执着酒杯。我说,怎么了?家明看着我,以一种十分奇特眼光,在我身上看了半晌。然后他说,你衣服怎么湿了,还有胸前……
这时我才发现胸前一片凉意,我低头看到衣服上这一抹口红印子。这个疯子!我忍不住低声诅咒。我抬起头想起家明刚刚那个眼神。我说,放心我不会勾引良家少妇的!家明被我一句话说得亦是面红耳赤的。
第二次遇见廖苏华是在家明的生日聚会上。让我没有想到的廖苏华竟是家明的高中同学,而那天我开车差点撞上的人正是廖苏华。这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富有戏剧化。那一天苏华就这么手执着杯果子酒,还是一身白衬衣,浅蓝色卡叽布裤子。独自一个人沉浸在那月光底下,后花园里晚香玉开得正浓,一阵花香,人立在花丛中像吃醉了酒。我看着她道,真巧!她只是还未将我认出,一双大眼睛汪着水光,自上从下的打量着我。然后,我听得她道,你就是那天,那个莽撞的司机。多年的国外生活,已让我想象不到现在的女孩已是这般伶牙俐齿。我所怀念的那古中国的闺秀又身在何处,这让我想起了绿碧,温柔贤淑的绿碧,善解人意的绿碧,即将嫁为人妇的绿碧。
假如把眼前这个女孩同绿碧一起比作一幅画的话,我想绿碧是一幅淡雅秀丽的山水字画——古色古香。而眼前的女孩则更像一幅彩绘的油画,缤纷的色彩下是任性而自由的灵魂。我干笑了几声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现在我们可以化敌为友吗!你好,任家树!我看着她,此时我才发现,她的眼睛很明亮。月光下水盈盈的一双丹凤眼,她没有擦粉,只抹了一点口红,玫瑰色的。而她身上擦的亦是一种名为“白色香肩”的香水。她道,廖苏华!女孩亦礼貌性地对我伸出了手。
在一番谈论中我得知廖苏华是美术系的学生。我说不觉得单调吗?每天对着一堆石膏像,拿着铅笔在白纸上临摹,头发,眼睛,嘴,鼻子,耳朵,一部分一部分的拆开。那太过沉静的画像,那一个个冰冷的,没有生气的石膏——对着久了心亦是一片荒芜的沙漠。
她看着我,她说,有什么比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来得快乐。你完全可以不受外界任何的干扰,颜色是你的情绪,话笔是你的语言。一张白纸上填满了你所有的喜恕哀乐,想哭时便静静地一个躲在那个冰冷的,没有生气的画室里哭上一个下午。没有安慰,没有拥抱,亦没有他人的嘘寒问暖,有的亦只是自己的小小情绪。
我说,真好。都说画画的是疯子,我看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疯子,为金钱而疯,为名利而疯,为眼前的幻象而疯!我被眼前女子的爽朗大方而折服,与她之间的对话则更像是与一个男子之间的对话——简洁,直接,不累赘。
你爱我吗?对我说你爱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家明拍戏。女主角的声音嗲得令人起鸡皮疙瘩。我爱你,即使让我说上一千句一万句我也愿意。我爱你,我愿意永久地爱你!我看着灯光下的家明,那过于英俊的五官,双目含情地望着女主角。这么令人感觉恶心的对白,也只有家明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
就在导演喊停的那一刻,我几乎是冲上去,死死地拽紧家明的衣领。我说,任家明,你这个混蛋!就在家明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我握紧的拳头很快地挥在了他的脸上。你这个渣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在场的几个工作人员很快将我与家明拉开,放开我!不要拦我!这个混蛋我恨不得多给他几拳!我一边嚷一边试图挣脱那几个将我拦住的大汉。
家明擦去嘴边的血,看着我道,任家树你疯了吗?莫名其妙!我说,我是疯了!绿碧!你伤害了绿碧!任家明假如你真的不爱她,或者你只是纯粹抱着玩的态度。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爱她我要娶她为妻!我不管你们俩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从现在起我想给她幸福! 家明似乎真的被我激恕了,他走上前狠狠地还给我了这一拳头。他看着我,眼神淡漠。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表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然后我听到他对我说,任家树你给我听好了,姚绿碧是你嫂子,即使你不想承认也好!绿碧她是你大嫂!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在感情上家明太过富有,自小他就得到比我多得多的感情,他无须需索自会有人奉上。就像那一日绿碧突然地在我面前落泪。他对我说,家树,我应该相信他吗?我应该相信家明吗!他是爱我的,也许是的,也许……
那一天绿碧哭得很厉害,微微颤抖的双肩。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了,她哭得是这样的伤心,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的落下——炙烫了掌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哭得好似个泪人。家明移情别恋了,家明爱上了个舞女,家明向来就是这般三心二意的。但他伤害了绿碧,伤害了我所深爱的绿碧。她躲在我怀里,像只受伤了的小动物,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现实是这般的残酷,而绿碧,绿碧是活在画里的女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不该让她撞见的,假如那一天我能够及时拦得住她,她就不会撞见那一幕的。家明的龌龊与无耻,就在他们快要举行婚礼前的一个星期,家明与那个舞女就在那张婚床上厮混。这腌臜的无耻,仿佛某种菌,侵害着我们每个人,绿碧的伤心欲绝,我后悔不该就这样放手,把绿碧让与家明以及家明脸上难掩的羞耻。
我们每一个人都受到了不同的伤害,那一顾坪豕?锰乇鹇?ぃ?乙恢倍月瘫趟担?皇碌摹;崦皇碌摹B瘫谈?呛熳叛劬Χ晕业溃?沂鳎?一倭耍?彝炅恕N乙丫??チ艘磺校?衷诔?思颐鳌<颐鳎?颐魉?残砘故前?盼业模?残硎牵?残恚∥疑??溃?颐鳎?颐鞔永床话?魏稳恕K??檬撬?约骸K?钦庋?运降囊桓鋈耍?
家明有家明的魔力,一个星期后婚礼如期举行。那个晴天,绿碧穿着白婚纱一脸幸福地出现在礼堂门口,身旁的家明亦是一身白色礼服。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看上去像一对壁人。她看上去真美!苏华站在我身边忍住赞叹道。我转过头对苏华道,哪一天你嫁给我时,亦会像今日这般美。苏华脸上一片红潮,别过脸去细声道,净胡说。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莫名的感到一阵辛酸,拉起苏华的手认真道,嫁给我,在你还未认识别的男子前!礼堂的钟声响起,我握住苏华的手是那样得紧,苏华忽然泪盈于睫。她看着我道,家树,我不是影子!不要把我当作别人的影子好吗!我选择了沉默。直到一个花球落进苏华的手心,打破了这过于沉寂的空气。绿碧看着我俩笑,意味深长。
绿碧嫁为人妇,绿碧是任家的人了。任家明先生的太太了,而我与绿碧之间却越发疏远。在任家任何一点点的小事都可以成为本市的头条,父亲是知名政客,而我的兄长,任家明亦是这个年代里当红的电影明星。即使现在他结婚了,成为了别人的丈夫,却依然不影响他在那些影迷心中的地位。有时我亦会笑他,家明总有一日,你要为你的多情付出代价。
我决定搬出来住,仅仅是为避开绿碧。新寓所的一切都交由苏华来打理,从窗帘的颜色,到新地毯的样式。她严然成了这里的女主人,她开始不让我再去碰黑咖啡以及白兰地,取而代之的是她每一日煲的汤。我的饮食开始正常,我的脸色看上去亦比从前红润了不少。
而我每天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亦是,嫁给我吧!苏华嫁给我好吗?而苏华亦总是抬起脸,水汪汪的眼睛里含着一丝笑。她对着我道,家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这不算数!她依然每天只擦“白色香肩”,这独特的香水味道亦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为了我对廖苏华全部的记忆。
爱情是一场疾病,是最为可怕的瘟疫。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了的时候,我已经深陷其中。不止我一个,还有绿碧,家明,苏华。在这场疾病中我们没有人能够痊愈,亦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再次与绿碧相见时,是在六个月后。绿碧的小腹微微隆起,但在她的脸上,我找不到一丝初为人母的喜悦。她更瘦了,脸色更加苍白。她把手放在微隆的小腹上,一只手撑着腰。还未开口,已是泪湿于睫。她看着我道,家树,还好吗?你和廖小姐之间还好吗?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看着绿碧,我说,你呢,你与家明之间呢!绿碧总是习惯性地低头,漆黑的睫毛低垂着,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对我道,家树,我想我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了。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囡囡,要不是……我握住绿碧的手,对她道,相信他。绿碧你应当相信家明。
与绿碧见面不久后,我就病了。一直不见好,渐渐由感冒发烧转为慢性肺炎,苏华亦日夜的陪在我身边照顾。有时她啰嗦得像个人妻,但我喜欢她的絮絮叨叨。比如她会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任家树哪一天你要是真的躺下了,我亦不会为你掉下一滴泪来。
这一日苏华拿着水杯及药坐到床边,她看着我忽然有感而发,有时候我希望你就这么病着,永远走不出这间屋子。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守着你这么个人,即使这一辈子你的心都不在我这儿。我笑着伸过手去抚摸苏华的头发。苏华把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细细摩挲。她看着我以一种恳切的语气对我道,对我说,你爱我。家树。窗外依然是那抹苍白的月光,我把头转向窗外,在那冰凉的月光底下我听到自己说,我累了。苏华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累了,真的感觉到了疲惫。病愈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苏华求婚,是突然地想要安定下来。家树你总是这般的情绪化,你这样做让爱你的以及你爱的人都感到十分辛苦。就在我打算向苏华求婚的那天,苏华再度拒绝了我。
的确是有些草率,我甚至连一枚戒指都没有准备。而我手中所有的仅是一大束自花店临时买来的香水百合,这太过简单的道具最终还是一如既往地被聪明的苏华识破了。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为何又要娶我。家树,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不要把我当作别人的替代品好吗!那个雨天,苏华没有自我手里接过那一大束的香水百合,她丢下我一个人先行离开了。那个下午下着很细微的雨丝,缠绵潮湿的空气里一大束的香水百合自我的手心掉落。白色的花瓣落进水滩中,很快地被行经的路人踩碎,弄烂。
就在绿碧出事的那个晚上,我做了那个怪的梦,梦里我再次回到第一次见到绿碧的那个夜晚,在那苍凉的月光下,绿碧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的身上还是穿着那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中式旗袍,素白的缎子上开出一大朵一大朵颜色艳丽的花朵,也不知是牡丹还是芍药。她就这么看着我,眼泪不断的自眼眶里溢出。我伸出手试图抹去绿碧脸上的那些泪水。就在我伸出手的那个瞬间,绿碧突然自我眼前消失……
客室里嘈杂的电话铃,很快将我自这个怪梦中唤醒。我拿起电话,电话那一头的声音显得十分的焦急。绿碧出事了,就在那个夜晚,绿碧因为难产而被送?皆骸T诘缁袄镂姨?呕な慷晕宜担?瘫滔衷谖ㄒ幌爰?弦幻娴娜耸俏摇K?M?夷芄缓芸斓酱镆皆海?蛭?丫?荒茉偻狭恕?
就在我赶到医院时,我看到家明,苏华都已经等在哪里了。家明更是懊悔地用手捧着头,自语道,为什么她不愿意见我!为什么她不愿意见到我!护士很快让我换上隔离衣,我被带进了手术室。绿碧就这样躺在一张手术床上,脸色看过去更加苍白。她看着我道,家树是你吗?我答道,是我!绿碧,我是家树!她道,真好!家树,真的是你!我紧握着她手,绿碧的手心是这样的冷。我把她的手放在脸颊上,眼泪不觉中已经落下。她对着我道,家树,为什么从一开始我遇到是家明而不是你,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说,也许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而我们亦只能错到底!她看着我笑,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对着我道,家树,廖小姐会是个好妻子。你应当把握住机会。还有囡囡,囡囡从一出世就将没有母亲,我希望你与廖小姐能待她如自己的孩子般吗!家树,答应我好吗?答应我!我说,不会的。绿碧,你应当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孩子是凌晨两点出生,是个女孩。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长睫毛,漂亮的似个小安琪儿。而绿碧,绿碧因为大量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我从护士手中接过孩子,把她抱到家明的面前。我说,家明,这是你的女儿。你看小家伙多么的可爱。家明似乎一时还接受不了绿碧的死。他没有朝看她。他道,不,这不是真的。我不要这孩子,我只要绿碧能够活过来。他一把推开我,疯了似地朝门外跑进,我拦他不及。
那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绿碧因为难产而死去,而家明至今下落不明。我同苏华简单地安顿了绿碧的后事。在回去的路上,苏华突然地看着我道,家树,你爱我吗?我说,我不知道爱是什么,如果说爱让一个人感觉心痛的话。我已经不会再感觉到了,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就在绿碧难产的那一天,一起死去了。苏华看着我哭,她冰冷颤抖的手一遍遍地抚过我的脸颊,对我说你爱我!哪怕是一句小小的谎言也好!我说,苏华,你知道的,我不能这样对你!你是个好女孩,我不能够伤害你!苏华道,家树,你真残忍!有时候你明明知道一句小小的谎言也可以令我快乐,你却总是这般的悭吝!家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
就在我走不了不到第四步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一记枪响。苏华就坐在车里用手里的枪对准太阳穴,开了这致命的一枪。这一天亦是下着很大的雨,冰冷的雨水很快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抬头望着天,天空亦是黯淡的灰败——仿佛一个疼痛中的伤口。这让我想起第一次与苏华相遇,也是个雨天,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一丝独特的香气——是“白色香肩”。
绿碧,苏华,家明,这些记忆中曾经出现过的名字,一张张熟悉却暧昧不清的脸最终还是一个个离我而去。我还是喜欢吃黄油蛋糕,以白兰地送酒。一切软的,甜腻的,容易消化的食物。可以让败坏的心情微微得到一丝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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