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想是超越慈善—胡锦星
本报记者专访知名人士、上海增爱基金会理事长胡锦星http://img1.cache.netease.com/catchpic/3/33/33FA82AA1B68710EBCE3F8371632FF92.jpg
他表示:“增爱有两层意思:一是我们需要越来越多的爱。另外是纪念我们的父辈,我的父辈是增字辈,我们是锦字辈。”
慈善,难道仅仅是捐钱捐物那么简单吗?慈善的真谛是什么?普通人能否也享受慈善的快乐?明星从事慈善为何屡现信任危机?慈善屡遭误读的背后,究竟又隐藏什么?
知名人士、上海增爱基金会理事长胡锦星先生对此有着深刻的解读。
4月初,胡锦星应我省之邀来陕访问,并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慈善绝对不是单向的
记:这次到陕西访问,哪些事让您印象深刻?
胡:陕西我来过好几次,我感到城乡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发展也很快,这点让我很欣慰。另外就是我在西安美术学院参观了一些残疾学生的艺术作品,印象也很深刻。
记:你们在西安美院有一个增爱残疾人艺术中心。
胡:对。2008年11月,我们和西安美院联合成立的。那些学生虽然聋哑、残疾,但在这个专业当中,他们绝对不比健康的正常的学生差,掌握的技能可能还要比一般的学生更高,因为他们很勤奋很专注,心无旁骛,这是让我最感动的。这些孩子非常想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享受美好的生活。一个学生还写了一封信……
记:给您写的?
胡:对,当面交给了我。在信中,他谈到今后的工作问题,说社会上对聋哑人还有偏见,工作很难找,找到工作后也很少有加薪提拔的机会,他们并没有和其他人享受一个平等的待遇。类似这种问题一定要引起政府的重视。不过我相信,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些学生凭借着他们自己的才能,一定会在社会上有立足之地。
记:您搞慈善一直强调心灵关注,实际上很多残疾人心灵恰恰是健全的,而很多正常人的心灵则是残缺的。
胡:对,肢体上有残疾,这不是最重要的,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克服,但心灵上有问题的话,就更可怕。实际上现在的大学生当中存在心理问题的比例,据分析还是蛮高的,这个更应该引起重视。
记:您是不是经常收到一些资助对象的信件或者给您的小礼物?
胡:个别的资助这种情况比较少,我们都是一群一群资助的。比如这次来陕,我们就在延安开展了助学活动,捐助了90万元,希望帮助180名贫困新生圆大学梦。
其实从慈善事业公益性的本身来说,我们不要求受助对象要对我们感恩,也不要求回报,大家是平等的。我们仅仅是把社会的一些财富纳入我们这个平台,然后根据社会需求再重新进行一次分配。
从我们现在这个基金会来说,资助就是资助,你回报是可以的,你向社会回报,不一定向我们这个基金会回报。更重要的是,回报不是一种形式,而是看他内心的一种感受。他有这种爱的体验,然后用爱去回报社会,这是非常理想的。假如他没有这种想法,你硬是让他做,他可能会做,但是我感到这不是我们的目标。
记:帮助他人,其实自己也会感到很大的快乐。
胡:是的。我看到一本书,是安利的创始人写的,叫《助人者自助》。
记:成人者自成。
胡:对呀,你帮助了人你也感到快乐,或者感到幸福,这也是帮助了自己。个人是这样,企业也一样。做慈善活动,企业尽了社会责任,同时也提升了自己的形象,这对企业的发展有很大的帮助,这也是一种自助和自成。慈善绝对不是单向的,助人的人和受助的人双方都会有收获的。
爱,最终要化作一种行动
记:您搞了一辈子教育,是什么机缘让您走上慈善之路?
胡:慈善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从小长辈就教育我们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在我当老师时,就对学生当中的弱势群体特别关注,比如有残疾的学生,或者家境特别贫寒的学生,我都会更加关心他们。另外在社会上,我也经常看到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也会力所能及的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记:您的父辈也热衷慈善?
胡:我们家里有这个传统。据我了解,从我祖父这一代他们就已经做了大量的社会公益事业。我的祖父在泰州经商,当时他和几个经商的朋友一起掏钱建了一个学校,自己还去学校义务上课,当了那个学校的校长。他还在泰州姜堰到扬州的运河边,修了三个“义茶亭”,免费给纤夫们供应茶水和小点心。张謇号召大家疏浚运河时,我祖父也出了钱。张謇,就是在南通搞现代工业的那位,他也是我国近代水利的伟大先驱。
记:有没有哪件事对您从事慈善事业有特别的触动?
胡:我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末,在上海,我当时经过一个路边的菜市场时,看见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在路边乞讨,但是没有多少人给他们钱。
夫妻俩前面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丈夫是安徽巢湖市一名高中老师。我很奇怪,高中老师怎么到马路上乞讨?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就去问他,和他聊,我感觉他确实是老师。孩子才一岁多,就得了先天性心脏病,急需做手术,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
夫妻俩带着孩子来到上海儿童医院,得知手术需要几万块钱。他们当时的工资才几十块钱,家里也没什么积蓄,但是夫妻俩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孩子的病治好。他们找了一家非常小的街道招待所住了下来,开始沿街乞讨。
我晚上还专门到那个地方去找他,一看确实很艰苦,房间很小,他们当时正在熬稀饭,吃的是从家乡带来的那种黑乎乎的咸菜。我觉得自己应该帮助他,因为我也是教师。但我没什么钱,就想这个事情该向有关方面反映。
在朋友的建议下我找了当地几家媒体,可对方说,报纸不适宜刊登这类报道。其中一家报社的领导给我出了个主意,说你们能不能发起一些人给他们募捐,我们从正面报道,然后希望更多的人给他们募捐。我立刻回到学校在教师大会上讲了这个情况,老师们非常支持,纷纷捐款,我也写了一个稿子递给这家报纸。
记:您也当了回“记者”。
胡:(笑)我原来还真差一点当了记者。上世纪80年代,上海《新民晚报》复刊,当时招记者我去考了,因为我学的是中文。900多人考试,我是留下来的十几个人之一。当时因为教师队伍不放人,最后没有去成。
记:(笑)那篇稿子交上去后没有被退稿吧?
胡:没有。那个事情后来基本解决了。当时我就感觉,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但是个人的力量很有限。2004年,国家出台了一个基金会管理规定,放开了非公募的基金会在全国的发展。我是2005年退休,当时正好一个我比较熟悉的企业家设立了一个华杰仁爱基金会,邀请我参加,我就去了。2008年,我又发起成立了上海增爱基金会。
记:增爱,是因为爱太少吗?
胡:有两层意思吧。一是我们也感到爱还不够,需要越来越多的爱,让世界充满爱。另外一个是纪念我们的父辈,我的父辈是增字辈,我们是锦字辈。
记:您怎么理解这个“爱”字?
胡:爱就是助人。爱不单是一个人内心的东西,它最终要化作一种行动。假如每个人之间都建立这样一种爱的关系的话,我感到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社会状态。
推动公民社会的建立
记:现在慈善组织很多,你们的独特性在哪?
胡:我们有几个目标,第一是面向社会,尽我们的力量做一些好事,不管是弱势群体还是贫困地区,尽我们所能提供一些帮助,这是很必要的。
第二,我们基金会还承担着一个任务,就是要宣传慈善的文化,推广这种社会公益的理念。基金会仅仅是一个很小的组织,就是把其他的慈善组织也加起来,我们的比例也很小,要靠我们做很大的事情不可能。但是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够来投入,不仅是钱,可以出力、出时间、出智慧,只要你能够帮助别人都可以。
记:五年的实践,您对慈善有没有更深的感悟?
胡:很多人理解慈善,往往认为就是好人好事,其实不然。我们认为慈善更大程度上是一种社会公益活动,而且这种社会公益活动会推动社会的改善和发展。我们基金会还有一个更高的目标,就是要推动建立一个公民社会,这也是我的梦想,超越慈善。
记:建立公民社会跟慈善有什么必然联系?
胡:公民社会的建立需要这个社会有大量的民间组织,当然这个民间组织可以是像我们这样的,也可以是其他一种组织,但这些组织的目标完全是推动社会的发展和改善的。
我们每个公民真正要承担社会责任,不是靠个人的力量,一定要形成一个组织。公民社会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就是大量存在的这些公民的组织、民间的组织。
我们的目标不是要让老百姓当家作主吗?但怎么样实现呢?我感到就是要有大量的社会组织、民间组织出现。我们国家发展到现在,政府是很强大的,改革开放以后,经济也发展了,但社会这一块相对比较薄弱。
一个现代社会,不能是一个大政府小社会,或者是一个很强的政府一个很弱的社会,或者是政府把所有的社会事情都包办的这样一个社会。很多事情,政府可以鼓励民间来做,让社会来做,这个比政府包办要好得多。汶川大地震,就可以见证民间蕴藏的那种巨大的力量。没有政府号召,那么多人过去贡献力量,说明我们完全有这种基础。
有人说2008年是公民社会的元年。(笑)我们的基金会正好是2008年成立的,所以我感到也很有意义。我希望经过二三十年以后,我们的社会会形成一个非常可喜的局面。
我也非常希望社会能形成一个孵化机制,能够孵化大量的类似我们这样的民间组织,使其发展、壮大,就像孵化那些中小企业一样。
章子怡可能是经验不够
记:您怎样看待所谓的章子怡的“诈捐门”事件,以及由此引发的一些质疑?
胡:这个很正常,一是我们的慈善事业起步比较晚,大家也不了解;另外,政府在这方面制定的政策也不够完美,很多都没有明确的规定。现在明星做慈善,大家都感到是一个非常时尚的行为,会提升自身的形象,所以很多明星也希望多参与这样的活动,我认为这应该支持和肯定。但是很多明星还不大了解有关慈善的政策、法规。像章子怡这个事情,就可能是她经验不够。所以我感到不能抓住明星在做慈善当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就把他们全部否定,我们还是应该提倡和鼓励他们去做,也要对他们多一些宽容,毕竟他们已经做了。
记:著名作家张贤亮说过这样一句话:“现在慈善也是风险事业”,您怎样理解?
胡:风险是存在的,比如一些名人从事慈善活动,大家会怀疑你的动机,你想干什么,是为了出名,还是作秀,这个可能有风险。另外一个,好心也可能办坏事,因为现在很多的政策法规在慈善方面还不是很明确,万一做不好,就会出一些问题。比如某个基金会搞了一个投资,失败了,亏损了,引起了很大的风波,这就是一种风险。
所以风险确实有,但我们基金会,尽量做到公开透明,所有的财务我们都要公开透明,接受社会监督,另外尽量压缩成本,成本高会引起非议。一些基金会的运营成本达到20%甚至30%,那不得了,人家辛辛苦苦捐钱给你,20%甚至30%被你用掉了,剩下的再给社会,大家肯定会质疑你。
记:你们的运营成本是多少?
胡:我们基本是10%以下,大家都很节约,理事基本不拿工资的,而且自己还在贴钱。
记:理事长拿工资吗?
胡:不拿。我不拿工资的。就是几个工作人员拿,年轻人要养家糊口。
慈善不是某些人的专利
记:在很多人眼中,做“慈善”是有钱人、有权人、有名人的专利,跟老百姓好像没什么关系,您怎么看?您觉得怎样让老百姓也享受到慈善的快乐?
胡:普通老百姓是最有爱心的,他们内心深处非常愿意帮助其他人,即使他们的收入不高,但是看到有人比他们更困难的话,他们还是愿意帮助。但客观讲,我们现在还没有一个更好的机制来吸引更多的百姓参与慈善事业。
我感觉到,现在号召大家来做慈善的有些方法不妥。比如一些单位,在食堂的墙上贴一个通知,捐建母亲水窖希望每人捐一天工资。你能说我不捐吗?你要我捐我就捐,反正捐也是从工资单里面扣掉。
我觉得这种号召没有给别人一种爱的体验。不要让大家觉得捐这个钱是完成任务,是应付差事,这方面我们还需要很好地探索。另外在捐助的方式上能否多一些尝试,比如一些驴友,他们号召每个人带一斤书,到旅游的地方送给那里的孩子们,像这种做法不花费什么,但也做了好事。
实际上,慈善并不是有钱人、有权人、有名人的专利,老百姓参与慈善的形式也是多种多样的,我们要很好地开动脑筋思考这件事。
记:国外有哪些好的慈善的理念?或是先进的做法?
胡:我比较欣赏他们办社会企业这种做法,他们助人不单纯是给你钱给你物,而是帮助你自立。我看过一本书,美国评出了20个非常好的社会企业,这些企业的目标和我们一般的企业不一样,一般企业是积累财富,要么扩大再生产,要么分红,而他们那些企业的目标是推动社会前进,比如有些是做环保的,它的目标就是做环保,赚了钱以后再来做更多的环保,当然它也有成本,但是他们积累财富的目的是改善社会环境。
慈善是一个很专业的事情
记:现在四处奔波,您觉得慈善带给您最大的乐趣是什么?
胡:最大乐趣就是给受助人解决了具体困难后,看到他们脸上那种很幸福的笑容,我会很开心。像我们经常在全国各地捐赠轮椅,在我们看来这个轮椅也就是几百块钱嘛,赠给他们一辆好像也不见得能怎么样,但确实有很多残疾人拿到这个轮椅后激动得不得了,他就是想要这个轮椅但是没钱买。
上次在山东聊城捐赠轮椅的仪式上,一个妇女当场痛哭流涕,其实她拿到轮椅就像有的人得到一辆轿车一样,那种喜悦的心情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想,既然能够做一点,就做一点,给他们带来一些快乐,对我们就是最大的满足。
记:您现在实际上是退而不休?
胡:(笑)是,退而不休。
记:比过去还忙?
胡:确实比过去忙,过去比较单一,就是学校,我作为校长,就是这些事情。现在头绪更多更忙,但是更快乐,因为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
记:对自己从事的慈善事业,有一个阶段性的预期吗?
胡:我年龄也大了,精力也有限,所以我的目标是再做两年吧。两年之后,这个事情肯定还要继续下去,所以我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要建立一支很好的专业队伍。中国现在类似我们这样的基金会大都没有很好的专业人才队伍,都是一些志愿者。假如我们要长远发展的话,一定要有专业的队伍。其实仅从程序上讲,慈善就是一个很专业的事情。
记:如何建立一支专业队伍,您有什么考虑?
胡:我一直在想,中国怎样才能培养这样一支队伍?我们基金会也已经讨论了很长时间,也采取了一些举措。另外,我们想建一个中国第一家公益大学,这个反复酝酿了很多,方案也定了,现在有个筹备组在做,但这个也比较困难,因为这是一个比较大的事情,这种大学可能在世界上也很少,中国还没有先例。
记:两年后,您希望您的基金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发展?
胡:一是我们想争取把这个组织从地方变成全国性的,这是我们今年在争取的一个目标。第二就是希望在人员和结构上更加专业化。第三,我们想通过努力,有个比较稳定的资金来源。现在我们很多组织都是小打小闹,募集社会资金很困难。在募集资金方面,我们现在有一个比较大的动作,(笑)现在暂时保密。
慈善的希望在青少年
记:您名字中这个“星”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胡:星,没有吧,这个也不是我起的(笑)。我们是锦字辈,就取了和锦有关的一些字。当然这个星字从字面上解释,是希望你能够发出光辉,能够照亮别人。星星的光辉虽然不是很大,它不像月亮和太阳,但是它还有一点光,有一点亮,至少在夜晚能给别人一点慰藉。
记:其实这个“星”字也暗示着您现在的状态和未来的趋势———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胡:对。我们要推动慈善事业的燎原之势,希望在青少年。我现在对教育很担忧的就是功利主义、工具主义太严重。所以应从小就培养孩子这种爱的理念、社会责任感的理念以及公民意识。
实际上教育是“成人”教育,如何培养一个合格的人,真正的人,对我们现在来讲,就是一个优秀的公民,而不单纯是知识的灌输、能力的培养。现在搞创新型人才也好,其他什么人才也好,但人还是人,再好的工具还是工具。孔子说:“君子不器”,所以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人物简历
胡锦星,1943年12月17日生,安徽绩溪人。1967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1970年8月分配至虹口区海南中学工作。1997年调任上海复兴中学副校长,后又任复兴高级中学副校长兼复兴初级中学校长、复兴高级中学校长,2005年3月退休。2005年4月至2007年2月任上海外国语大学实验学校校长。从2005年3月至2008年2月还兼任上海华杰仁爱基金会副理事长、秘书长。2008年3月创办上海增爱基金会获批准,并担任理事长。 向胡老致敬 哎,要是多几个这样的慈善家就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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