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母亲 忏悔难言
家搬到小镇上以后,我再也无法收到那些寄自村庄的来信了。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我怀念已经失去的家园,仿佛它们永远处于晨雾当中无法看清,在离开那么多年之后,我的耳朵里时常充满了母亲絮叨的话语。晨雾里的家园,是站在我身后的一个依靠。倘若为了证明自己存在,只能籍着对于家园的张望与回忆。在奔走流浪时,在异乡陌生的床铺,很多次在梦境里看到母亲在我躺着的床边忙碌,筛一捧米,或者缀补我远行时将要穿的衣裳。唯这个时候我才算真正安睡,收入梦境的,满是清甜。这样的梦,十分踏实,安全。
我在想,那个面容和气身形瘦小的女人,把一切都给了这座瓦屋,为她世界的那几个人而奔忙辛苦:她的丈夫,儿子,以及后来更小一些的孩仔,这都是一些更为凶猛的生物,他们把一个瘦弱的女孩变成一个瘦弱的老妇,却还不能让她安坐于一张深阔的椅子,让白发斑斑的她温柔平静地看眼前忙碌的他们,她尚要在院前院后里里外外不停的忙碌奔走,上下张罗,或者剥葱捣蒜,缝缝补补,或者偶尔停下来,手脚不知何处安置,只能伫立于空空的院落,向他们出走和应当归来的方向打望。
我想我张望的故乡的时候,应当跪下来。我应当将自己的双膝,重重安放于尘埃里头,我应该更低的匍匐下去。但我应该含住我滚烫的泪水,面对这个越来越轻的世界和越来越重的命运,虽然有什么东西一再要哽住我的喉咙,但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说说我的忏悔难言。
如果我真的要说些知心的话,使人生的过错得到一丝宽慰,我还不如此刻就动身回去。父亲在离家很远的一所学校教书,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生活。
得到她生病的消息已经好几个小时,我仿佛一块石头那样戳在没有灯光的窗前,感觉身处这个世界如同身无人的荒野,脚下的沙土在下陷,冰凉的水漫溢上来。我什么都乱了,我脑子里只有和父亲通电话时的一些只言片语。
父亲说,母亲去医院查出得了重症,可能不久就会离开我们。他说,母亲自己也陷入了灰暗的绝望。他说,母亲从来没有这样过,母亲一直比他这个男人更加要强。他说,母亲需要快乐,需要休息,需要营养,但她在操劳,希望把店开起来,还要再做一份工,让日子快点过好。
我拔通家里电话的时候,已经夜深了。母亲照例没有提到自己,只是不停地问询我的生活,我的身体是否还好,瘦了没有,吃什么饭,有没有热水洗脚。她反复地嘱咐我要好好爱惜身体,不要太累,笑笑的,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但我的泪水已经洗过脸颊,好像那一刻里,我拼出了多大的劲头,才没有让她听到我的哽咽失声。
接着,她问我和从前的女友还继续交往吗,或者我的书和一些草稿是不是还寄放在那里,什么时候去取。她告诉我姐姐的双胞胎儿子就要满月了,母子都十分健康。
母亲第一次没有提到我的未来,她已经坚信她的唠叨不能再使我回到那个小镇去,娶一个她喜欢的女孩,过她指望的生活。她现在什么都不说了,什么都不要求了,可是她越平静,我越感受到她的焦急,我突然明白她一直生活在我们谁也没有在意的孤独之中。
电话里,她说你写那些字有多辛苦,她说你一个在外面过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她说你都快三十岁了你还没有婚娶都是因为她自己……一种说不清是悔恨还是绝望的情绪使劲缠裹住我使我不能呼吸,我咬着牙痛恨自己的手不能撕开自己的胸膛,透出一口气。
我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痛恨自己将人生浪费在那些虚无的追求与可笑的奋斗,痛恨自己在这样可耻的年代坚持人的尊严,而不是真正的俯下身来守望家园,哪怕以自己牛马般的劳动,为父母和家庭做出一点努力,给他们哪怕一丝的甜。
在异乡最后的这个夜里,我一分一秒的数着时间的流动。我坐在这台别人刚刚赠予的电脑前,突然看到一直不能看到的世界的小与家园的大,决定了我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故乡去,回到母亲身边。
这一夜,我翻阅了所有和母亲的病有关的网站,询问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专家,一字一字地看他们的文章,以及给他们留言。
窗外还没有天亮,在这个夜里我唯有跪在不该身在的此处祈福,企望神的良好的祝愿能够普降如我母亲一样的芸芸生灵,让她人生不要过于痛楚…… 花开花落了残一身唯情留痕。。。。。。。。 花开花落了残一身唯情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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