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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危通知书,我已经收到过七八次了,每次都奇迹般地活过来。我想,只要我有信念,不管病情有多重,我都不会死。
受访人:于琴采访人:肖洁采访地点:姜堰大伦镇响堂村响东组
一
1998年我从职校毕业,在大伦镇麻灯小学做老师,夏天突然高烧不退,脸色发黄。爸妈带我去白米镇医院找一个老中医,老中医把脉后摇摇头,建议我立马检查血常规,结果异常。当天又去了姜堰人民医院,血常规检查结果还是异常,医生建议马上住院,说是巨幼细胞性贫血,全血细胞减少,治疗一个月后回家了。
亲戚朋友都不了解这个病,医生也没有明确说就是白血病,我以为我的病已经治好了。
我继续上班,教小学四年级的语文。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一天4趟,小学离家还很远,算下来一天得骑8里路,站着上课一天,精神很好,只是脸色没有人家好。人瘦脸黄在农村很正常,我也没有多想。
一年后,有天照镜子,对着镜子心里就纳闷了,我的脸色怎么还是这么黄?补了一年脸色也该红润点啊?有个亲戚介绍我去苏州第一人民医院,说专门看血液病的。
1999年的暑假,爸爸请了当地卫生院的医生跟我们一起去。我有点茫然,也有点害怕。等诊断书下来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不得了,在医院里听到的都是关于白血病的议论。
半小时后,单子下来了,我的单子是“骨髓异常增生综合症”,别人单子上都是“慢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我以为我不是白血病,也没多问医生一句,就放心回家了。
学校订了报纸,2000年3月,《泰州日报》有篇文章,标题是“我要活下去”,整版报道一个七岁小孩得白血病的事情。那个小孩的病也是“骨髓异常增生综合症”,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一下就空了。那张报纸我还保存在家里。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里,过了好几天,趁妈妈干活,我蹲在旁边跟她说了,边说边哭,妈妈也抱着我一起哭……
二
我开始搜集关于白血病的资料。报纸、杂志,去学校图书馆、姜堰新华书店找书,饿了就在路边买个鸡蛋饼。有时跟妈妈一起去姜堰城里买东西,我也会去图书馆看看,有没有关于血液病的新书出来。
逐渐地,我知道这病是个不治之症。为什么我22岁就得了这个病?我还很年轻,工作刚开始,也没有谈恋爱,人生就被“骨髓异常增生综合症”这几个字毁了。
虽然知道得的就是白血病,但还是希望是医生误诊了。2000年末爸爸陪着我又去上海瑞金医院检查。没有带以前的任何病历资料,生怕医生看到我以前的病历,有先入为主的概念,结果还是“骨髓异常增生综合症”。我彻底绝望了。
这次检查,我把骨髓样本留在了上海,希望能有匹配的骨髓。
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听到爸爸妈妈晚上躲在房里小声地说话,不一会儿妈妈哭了,很小声地哽咽着。
家里实在没钱,爸妈去找村支书。村支书领着我妈妈一家一家借钱,村支书帮忙做村民的工作。有的村民很好,也有人对我妈妈说:“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骗人。”
很快亲戚朋友知道我的病,发动捐款,从大 镇镇政府到村民、同学,还有我们小学的学生家长,上职校时的同学知道我生病了,一个人200元,都是汇款单,有跟我血型一样的还献血给我。
有个叫朱军的好心人,在大连当兵,从朋友那儿知道我生病了,不知道我住哪,就把平时省下来的补贴,不到100元吧,寄给我的同学转交给我。
爸爸把大家的捐款都记在一个本子上,哪个人捐的,捐了多少。我爸爸说,他们都是我们家的恩人,以后是要报恩的。
之后,我还一直坚持上班,当时小学老师少,我担心孩子们的课。我体力已经没有以前好了,骑不动自行车,爸爸每天早上骑自行车送我去,中午就吃自己带的饭,晚上爸爸再把我接回来。上课时觉得吃力就坐着讲。可能是因为我有病吧,我的学生们都很听话。后来我体力实在不行了,再也没去上班。
在家看书,看关于血液病的书,它的病理、分类、临床症状等等。我妈开玩笑,说我是半个“先生(医生)”了。
我也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来补贴家里,比如拍纱布,用模具把一块块纱布叠成“被子”,做一个能拿三分钱。村上很多老人都在家做,做得快的一天能拍上千个。我只能做三百多个,一天下来腿麻、胳膊酸,第二天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三
前几年,病情稳定。2005年的夏天,我爸爸妈妈第一次接到我的病危通知书。
那次我来月经时大出血,血流不止,卫生纸一包接一包用,最后甚至用塑料袋接。送到姜堰人民医院,医生跟我妈妈说,治不好就准备后事吧。因为不停出血,身体脱水得厉害,浮肿起来,人都变形了,但意识还很清醒,我告诉自己要活下去。每天不停地输血,身体就跟过滤器一样,上面输着,下面流着。
后来医院血库的血都用空了,我妈妈就写了个红字报,跪在姜堰坝口广场,上面写着:“女儿,因为白血病,要继续输B型血,求求好心人捐血……”很多人赶到医院给我献血,我在医院整整躺了3个月。这个红字报我一直保留着。
还有一次,我吃饭的时候,感觉喉咙被鱼刺扎了一下,血一下从嘴里冒出来,话都说不出来了。白血病人不能有伤口,很容易感染。喉咙破了,第二天就感染了,不能吃东西,只能靠输液维持。
像这样的病危通知书,我已经收到七八次了,每次都奇迹般活过来。我想,只要我有信念,不管病情有多重,我都不会死。
为了不来月经,我现在一天吃8粒妇康片,一种避孕药。医生说,长期服用会对卵巢功能、肝肾的代谢系统产生危害,吃多了也许不能生孩子。
我去泰州市人民医院,对医生说我想切除卵巢,这样就不用吃药。检查后,医生说,先输个血小板吧,输得进就能做手术,否则就会因为出血不止死在手术台上。最后,没能输进,只能回家了。
为治这个病我还去过东北,吃过土方子,一开始挺有效果。陈霞爸爸听说了,打听着找到我家来,我由此认识了陈霞,还去她家玩过。陈霞是在我后面得白血病的,现在她已经治愈,还结婚了,一切都蛮好的。
我每隔20天就到姜堰人民医院输血,因此结识了很多病友,大家同病相怜。不少病友死了,隔一段时间不联系,再打电话去,病友往往会说:“某某某已经走了。”听了心里怪难受的。
一次,在姜堰人民医院,一个13岁女孩,就在我眼前走了。她的病床在我旁边,她跟她妈妈说全身难受,她妈妈就让她趴着,给她捏腿,捏了一会儿后,小女孩妈妈说,“你正过来,我再帮你捏捏。”女孩没声音了,她妈妈把女孩翻过来,女孩已经没气了,就这样走了。
很多得白血病的,三四年就死了,我已经活了11年,不简单了,呵呵。还好,我家里有个妹妹,万一我走了,爸爸妈妈还有个指望。
四
妹妹今年24岁,现在在南京工作,是一名高级护理师,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当初她想报临床医学专业当医生,说:“姐姐,等我将来当了医生,我就能救你,还能救更多的人。”我坚持让她换专业,做医生,没有硕士以上的学历,很难找个好医院的。学护理,个个医院抢着要。
我妹妹上大二时,有一天打电话给我:“姐,我这周周末回家接你到我们学校玩吧。”我以为她是开玩笑的,哪知道她真的回来带我了。我跟她坐火车去南京,住在她宿舍里,她知道我习惯一个人睡,她跟同学挤在一米宽的小床上,洗脸洗脚水都给我端到跟前,牙膏也帮我挤好,还带我逛夫子庙。
那次,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不是为治病出远门。
2006年之前我每天写日记,那时很脆弱,听到别人说什么,都会有很多感想,每天都把这些感想写下来。写完一本,就把它放在铁罐子里,再写第二本。第二本写完后我就把第一本烧了,烧的时候,我会一页一页看一遍后再烧。后来我不写了,看开了,看淡了,不去计较了。
去年我收到了上海瑞金医院的来信,说中华骨髓总库找到了和我的骨髓型号有3个点匹配的骨髓,还有3个点要作进一步检查。刚开始,我还很兴奋,后来想想,配型,毕竟还有3个点不确定;即使配型一样,几十万元手术费从哪里来呢?
11年了,家里早已经负债累累。我没有做过化疗,定期到医院去输血,一百毫升一百元,每次都输四百毫升,还有其他费用。妈妈每年都要献好多次血给我。
身后事怎么办也都交待好了,一切从简。呵呵。
我教的第一届学生现在都上大学了,在街上遇到我,还喊我于老师。他们都还记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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